光影:初中读布莱恩·格林,与星空一同入梦。梦中,宇宙琴弦颤动,彗尾为笔,在空无一物的旅程中,勾勒物理大统一的轮廓。六年后,修读心理学,追求心灵大一统,便再没能写下那永恒的方程。而今,毕业两年半,心中疑问愈发模糊,好奇不断减弱,星辰大海也再没现身。科学家们说的那些宏大理论找不到尽头,世界的意义也只剩满口胡诌。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前些日子,从理想国寄来格林的新书。翻开书页的褶,看着熟悉的段落,试图重找最初的感动。“只要等待的时间够长,生死簿上多如繁星的条目,终将以万物不仁的冷漠和精确达到平衡。任一生命的呈现无法预测,但所有生命的最终命运,早已有了定论。”原来夏虫朝菌依然寂美,落月沉星依然寂美,我晃荡的路程,又何尝不是。
如今,《直到时间的尽头》成了我在摇曳地铁上,寻回平静的随身读物。不时幻想在无尽人潮中,或许也有一个个装载永恒与宇宙的头脑,那该多酷。
Brian Greene
布莱恩·格林
哥伦比亚大学理论物理中心主任
美国理论物理学家、数学家和弦理论家,并致力科普传播。闻名于超弦理论方面的开创性发现,包括镜像对称性和空间拓扑变化的共同发现。
出版有《宇宙的琴弦》《隐藏的现实》《宇宙的构造》《直到时间的尽头》等书,同时也是纪录片《优雅的宇宙》《宇宙的构造》的编剧和演员,也曾出演过《生活大爆炸》《迷宫》《虫洞效应》。
新书试读
《吉尔伽美什》也许是现存最古老的成文故事。但如果我们这个物种5000年前就已经在写故事了,那我们开始讲故事的时间肯定还要早得多。我们现在也还在讲,这么久以来我们一直都在讲。问题是为什么要讲故事?为什么我们不去多猎几头野牛野猪,或是多采些根茎果实,倒要花时间去想象乖戾众神的莽撞行为或是奇幻世界之旅?
你可能会回答,因为我们喜欢故事。是,我们当然喜欢,不然我们为什么明天就要交报告,今天还要偷闲去看电影?不然我们为什么在推开“正事”继续享受没读完的小说或是正在追的连续剧时,会有一种罪恶的快感?但这样解释只是刚开了个头,远非大功告成。我们为什么吃冰激凌?因为我们喜欢冰激凌?是,当然喜欢。但演化心理学家已经雄辩地论证过,分析可以更深入一些。
我们的祖先中,有些人喜欢摄入高密度能量源,比如多肉的水果、成熟的坚果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候,这些人更容易应付,因此也能产生更多后代,嗜甜嗜脂的遗传偏好也因此传开。今天我们对开心果味哈根达斯的渴望,虽然不再被认为能促进健康因而获得赞许,但实是往昔岁月中必不可少的卡路里搜寻活动的现代遗存。这是达尔文的自然选择在行为倾向层面的体现。并不是说基因决定行为;我们的行动出自复杂的混合因素,它们是各种生物、历史、社会、文化及偶然影响,都铭刻在我们的粒子排列中。但我们的口味和本能是这一混合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在促进生存演化的过程中强烈地影响了上述各种因素。我们可以学会新把戏,但从遗传进而本能的角度来讲,我们都是学不会的“老狗”。
- Ricardo Bessa -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达尔文演化论是否不但能解释我们的饮食口味,也能解释我们的文学口味?我们的祖先为什么愿意把宝贵的时间、精力和注意力,花在乍一看似乎并不能增加我们的生存机会的讲故事上面?虚构故事尤其令人费解——想象出的人物在不存在的世界里面对虚构的挑战——了解这种人的丰功伟绩能带来什么演化效用?演化的脚步在适应的版图中随机游走,从不停歇,有效避开了华而不实的行为倾向。假如有某个基因突变能让我们远离讲故事的本能,把时间腾出来多磨几支长矛,或是多找到几具水牛尸体,那么它似乎能带来生存优势,并且久而久之逐渐胜出。但并没有这样的情况。或许出于某种原因,演化错过了这个机会。
研究者一直在尝试找出原因,但线索极少。上溯几千代人,无论是证明讲故事在我们祖先当中非常普遍还是非常有用的证据,都几乎没有。这也凸显了为行为寻找演化论基础的研究中普遍存在的一个难题,后面各章中我们也会遇到这个难题的各种面目。从自然选择的观点来看,重要的是某种行为在历史的长河中给我们祖先的生存和繁殖机会带去了什么影响。因此,值得信赖的解释需要对古老的思维方式有完善的理解,因为这种思维方式成功适应了我们祖先的生存环境。
但是,人类最早走出非洲可以追溯到约200万年前,而历史记载只能提供最后0.25%的信息。研究人员对过去的历史已经展开了间接探究,包括仔细研究古代人工制品,对今天仍然存在的狩猎采集人群进行民族志分析并外推,以及研究脑结构来寻找对古时适应性困境的认知回响。拼拼凑凑的证据很难理论化,但仍然可以带来多种看法。
- Yukai Du -
其中有一种看法认为,想发现讲故事在适应方面有何作用和高超之处,实在是缘木求鱼。特定的行为倾向也许只是其他演化发展——确实提高了生存机会、因而也确实是按自然选择的常见方式进行演化的那些发展过程——的副产品。斯蒂芬· 杰伊·古尔德和理查德·勒文丁在一篇著名论文中旗帜鲜明地强调,总的方针是,你不能对演化挑三拣四:演化有时候只提供一揽子交易。
人类这种由灰白质构成的硕大脑子里充满了密集互联的神经元,一方面固然十分适合生存,但也许其设计中也内在地有什么东西确保了这样的脑会对故事沉醉不已。比如试想,我们作为社会性生物的成功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有军事和政治价值的情报——谁上台,谁下台,谁强大,谁脆弱,谁可信赖等等。因为这些信息有适应效用,因此只要有这样的信息,我们就倾向于关注。一旦拥有这样的信息,借分享它们来换取社会地位的提升就也并不鲜见。虚构故事里满是这类信息,因此尽管其叙事是虚构的,我们经适应性塑造的思维还是很容易活跃起来,去倾听和重述。因此,自然选择对那些愈加擅长社会生活的脑子会青眼有加,但在听它们讲故事讲得如痴如醉时也会翻白眼。
信了吗?很多人——我自认为也是其中一员——觉得,鉴于大脑有种种创新能力,说它会陷入一种无处不在、绝对处于中心地位但跟适应性却毫不相干的行为,可没什么说服力。讲故事的经历也许有不少方面是演化过程一揽子交易的一部分,但如果讲故事、听故事再重讲这些故事只能算附带的闲扯,那你也会预计,演化会找到办法摆脱这种浪费。那么讲故事的天性可能是如何在适应性发展中保留下来的呢?
- David J Cunningham -
在寻找答案时,我们必须注意游戏规则。对很多行为来说,要编造一个事后诸葛亮式的适应性作用都很容易。而且我们不能重新运行演化过程来检验这些看法,因此恐怕会得到一堆“就是如此”的故事。最让人信服的提案都是以某种适应性挑战(一旦克服就能带来更多繁殖机会的那种)开始,并会指出某种(或某套)行为根本就是为适应这一挑战而好好设计出来的。
达尔文对我们嗜甜的解释堪称典范。人类要生存、繁衍,就要满足最低热量需求。热量摄入不足可能是灾难性的,面对这种可能,偏爱高糖食物有很明显的适应性价值。假如你来设计人的心灵,而且也知道人体的生理需求和祖先身处的环境状况,这时很容易想到你在给人脑编程时也会鼓励身体尽量随时多吃水果。所以自然选择会采取这种策略一点儿都不意外。有鉴于此,这里的问题就是,是否有类似的适应性考虑,让你在给人类心灵编程时,能让它去创作、讲述和倾听故事。
确实有。讲故事可能是心灵排演现实世界的方式, 是由大脑来实现某类游戏活动,此类活动在很多物种中都有记录到,能提供一种安全的方法来练习和改进关键技能。杰出心理学家及全才史蒂文· 平克特别简洁地表达了这个观念:“生活就像下棋,故事情节就像著名弈局的棋谱,认真的棋手会研究这些棋谱,这样就算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陷入了类似的困境,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平克设想的是,我们每个人都通过故事建立了一份“心理目录”,列出应对生活中可能出现的意外转折的策略,一有需要即可查阅。从抵御阴险狡诈的部落成员,到追求可能的婚配对象;从组织集体狩猎,到避开有毒的植物;从教导幼童,到分配稀少的食物……我们的祖先在寻求把基因传给后代的过程中,要面对的困难接连不断。浸入虚构的故事,去努力克服大量的类似困难,能让我们的祖先改进应对策略。因此,在给大脑编码时让它喜爱与虚构故事打交道,是一种很明智的办法,可以省力、安全、高效地将更广大的经验基础提供给心灵,以便其运转。
- Yukai Du -
有些文学学者反驳说,虚构的人物面对的是假想的挑战,他们所采取的策略,一般而言无法或至少不合适移植进现实生活。文学理论家乔纳森·戈特沙尔诙谐地总结道:“最后你可能会像滑稽的疯子堂吉诃德或惨遭欺骗的包法利夫人一样跑来跑去——他俩都因为混淆了文学幻想和现实而误入歧途。”当然,平克并不是说我们要原样照搬在故事里见识过的行动,而是说我们可以从中吸取教训——戈特沙尔表示,这种方法用心理学家兼小说家基思·欧特利引入的一个比喻来稍微转换一下,也许能传达得更充分:别去想心里的卷宗了,我们来说说飞行模拟器。
故事给出的是虚构的国度,我们在其中追随着经验远比我们丰富的人物。在故事这块钢化玻璃的保护下,我们通过借来的眼睛密切观察着大量未曾经历的世界。正是通过这样的模拟情节,我们扩展并改进了直觉,使之更加敏锐、灵活。面对不熟悉的事物时,我们不会去心里的“知心姐姐”那儿翻检答案,而会通过故事在内心形成一种更细微的感觉,它关乎如何响应及为何如此——这种内在的认识会指导我们未来的行为。培养内在的英雄气概,是与风车作战一事所发出的遥远的召唤——这就是我,以及很多别人,读罢阿隆索· 吉哈诺的冒险故事时的感受。
我们将故事的适应性效用比作飞行模拟器,那对模拟器本身我们该如何设置呢?什么样的故事才能让模拟器运转起来?我们可以采用创意写作入门课课纲第一页上的答案。讲故事的一条铁律是要有冲突,有困难,有麻烦。吸引我们的是需要清除里里外外各种艰难险阻才能达成目标的人物。他们的旅途,无论是字面意义还是象征意义上的,都让我们坐立不安,猛翻书页。当然,故事里最抓人的部分在人物、情节和讲故事的技巧本身上都采用了让人惊讶、愉悦乃至肃然起敬的手法,但对很多故事来说,去掉冲突,故事就无甚可观了。
在叙事的飞行模拟器上运行的内容,其达尔文式效用也是如此,这绝非巧合。没有冲突、困难或麻烦,故事就失去了其适应性价值。如果约瑟夫· K.乐于承认无端之罪,对不公的惩罚也逆来顺受,那这个故事三两下就能翻完了。没有别的叙事调整能带来足够的冲击。如此,桃乐丝也会欣然交出红宝石鞋,走下黄砖路,融入了东国。只模拟晴好的天空、教科书般完美的发动机和模范乘客,都不能让飞行员准备得更好。排演现实世界的用处,是在碰到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会很难应付的情境时体现出来的。
- Yukai Du -
关于故事的这个观点也许也能解释,为什么你我以及所有人,每天都会花上几个小时编造我们不太可能记得、更不太可能跟人分享的故事。我说每天,意思是每天夜里,而我说的故事,就是我们在快速眼动(REM)睡眠中产生的那些。弗洛伊德写出《梦的解析》已逾百年,但关于我们为什么会做梦,人们仍没有共识。我会读这本书是因为初中上过的一门课,名叫“卫生”(对,真的就叫这个名字),是一门有些怪异的必修课,由学校的体育老师和运动教练来上,主要讲急救和一般的卫生标准。因为教学内容不够填满整个学期,这门课还强制要求学生来做报告,主题只要有点儿关系就行。
我选了睡眠和做梦,但可能太当回事了,竟去读了弗洛伊德,还花课余时间爬梳研究文献。对我来说,同时也是对全班来说,最令人叫绝的是米歇尔·茹韦的著作,他在20世纪50年代末探索过猫的梦中世界。茹韦部分地破坏了猫脑(你想知道究竟的话,就是蓝斑核),去除了通常会防止梦中的念头刺激身体活动的神经模块,结果就是睡着了的猫做出了蹲伏、弓背、抓挠、发出嘶声等行动,很可能是对想象中的捕食者和猎物做出的反应。要是你不知道这些动物在睡觉,你可能会以为它们在练习猫科功夫。最近有些针对大鼠的研究,它们用了更精细的神经探针,结果表明,大鼠的脑在梦中的活动模式,与它们在清醒状态下学习新迷宫时被记录到的模式非常接近,研究人员甚至能追踪到梦中的大鼠重走之前迷宫的进程。猫和大鼠做梦时,肯定是在排演跟生存有关的行为。
我们跟猫和啮齿动物的共同祖先生活在约七八千万年前,因此,如果跨越已分化数千万年的物种去推演出一个猜测性结论,肯定会招致一大堆警示。但可以设想,我们沉浸在语言中的心灵会产生梦境,也许是出于类似如下的目的:提供认知和情感锻炼,借以强化知识、练习直觉—故事“飞行模拟器”的夜间课时。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一般而言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整整七年时间闭着眼睛,身体近乎瘫痪,消费着我们自己创作的故事。
- Flo Pop -
几十年前,在对我来说相当罕见的一次露营科考中,我被要求在林间独处一小段时间。我带了一块防水布、一条睡袋、三根火柴、一个小罐头、一支钢笔和一个本子,结果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孤独。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精神上,我都没有做好准备。我好好找了些树枝成功搭建了一个临时的低矮屋顶,防水布却被树枝刺破。我第一次尝试生火,结果用光了所有火柴也没成功。
日薄西山,恐惧开始蔓延,我打开睡袋匆匆钻进去,死死盯着就悬在我脸上的防水布,惊慌失措。在我住惯了城市的耳朵听来,在我过度发挥的想象力看来,每一阵风,每一声脆响,都是一头熊或者美洲狮。我没有英雄主义式的幻想,但似乎无穷无尽的每一秒,感觉都像是我出生入死的成人礼。我拿出钢笔,草草画了两只圆眼睛,一只脏兮兮的鼻子和一张歪歪扭扭的嘴,嘴角还微微翘起;拿钢笔在防水布上画并不理想,但断断续续的蓝色线条和坑坑洼洼的塑料布已经够了。我仍是孤身一人,但感觉没那么孤独了。如果说夜间林中每一个声音都被认为有心灵,那么我的涂抹就也有。我的“荒岛余生”只不过三天,我就已经创造了自己的“威尔逊”。
演化给我们徐徐注入了一种倾向,让我们总爱想象周遭充满了有思考和感受能力的事物,有时还幻想这些事物能提供帮助和建议,但更多时候则认为周围这些事物是在密谋规划、阻挠出卖、攻击报复。过分地认为世上的声音和骚动是在一心制造危险和毁灭,可以救你的命;拥有能将现实成分混合成一堆奇异事物的灵活认知,可以孕育创新;为原本普普通通的主人公赋予惊人的超自然属性,可以吸引注意力并促进文化传播。这些因素结合起来,阐明了那些吸引了我们祖先想象力的故事,那些为穿行于古代世界提供叙事性指引的故事,都是什么样的。
本文摘录自布莱恩·格林《直到时间的尽头》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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